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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4年的逃亡(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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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非要那胶鞋对吗?”蒋氏突然扑过去揪住了狗崽的发说你过来你摸摸娘肚里七个月的弟弟娘不要他了省下钱给你买胶鞋你把拳来朝娘肚上狠狠地打狠狠地打呀。

木枷丢失后我家笼罩着一片伤心郁的气氛。狗崽终日坐在屋角的草堆里监察着他的这个家。他似乎听到那匣铜板在祖屋某个隐秘之琅琅作响。他怀疑家人藏起了木匣。有几次蒋氏觉到儿的目光扫过来,执拗地停留在她困倦的脸上,仿佛有一把芒刺刺痛了蒋氏。

回顾我家历史,一九三四年的灾难也降临到老大狗崽的上。那只木匣在某个早晨突然失踪了。狗崽的指甲在墙里抠烂抠破后变成了一条小疯狗。他把几个年幼的弟妹捆成一团麻,挥起竹鞭拷打他们追木匣的下落。我家祖屋里一片小儿女的哭喊,惊动了整个村。祖母蒋氏闻讯从地里赶回来,看到了狗崽拷打弟妹的残酷壮举。狗崽暴戾野神使蒋氏浑颤抖。那就是陈宝年在她怀里的一个咒符吗?蒋氏顿时联想到人的气掺满了恶行。有如日月运转衔接自然。她斜倚在门上环视她的儿女,又一次怀疑自己是树,怀空巢,在八面风雨中飘摇。

我设想陈宝年在刹那间为女人和生育惶惑过。他的竹作坊被蒋氏的女血光照亮了,挂在墙上吊在梁上堆在地上的竹椅竹席竹篮竹匾一齐耸动,传导女人和婴儿浑厚的呼唤撞击他的神经。陈宝年唯一目睹过的老大狗崽的分娩情景是否会重现前?我的祖母蒋氏曾经是位原始的毫无经验的母亲。她仰卧在祖屋金黄的草堆上,苍黄的脸上一片肃穆,双手抓握一把草。陈宝年倚在门边,他看着蒋氏手里的草被了黄滴,觉得浑虚颤不止,气空空,而蒋氏的睛里动着一团火苗,那火苗在整个分娩过程中自始至终地燃烧,直到老大狗崽哇哇坠草堆。这景象仿佛江边落日一样庄严生动。陈宝年亲见到陈家几代人赡养的家鼠从各个屋角来,围着一堆血腥的歌起舞,他的女人面带微笑,崇敬地向神秘的家鼠致意。

枫杨树老家人好养狗。狗群寂寞的时候成群结队野游,在七歪八斜的村上排乌黑发亮的狗粪。老大狗崽终日挎着竹箕追逐狗群,忙于回收狗粪。狗粪即使躲在数里以外的草丛中,也逃脱不了狗崽锐利的睛和灵的嗅觉。

一九三四年我的祖父陈宝年一直在这座城市里吃喝嫖赌,潜心发迹,没有回过我的枫杨树老家。我在一条破陋的百年小巷里找到陈记竹店的遗址时夜幕降临了,旧日的昏黄街灯重新照亮一个枫杨树人,我茫然四顾,那座木楼肯定已经沉历史,我是不是还能找到祖父陈宝年在半个世纪前狼城的足迹?

陈宝年没有读过《麻衣神相》。他对女人的相貌有着惊人的尖利的,来源于某神秘的启示和生活经验。从前他每路遇圆脸的女人就泛红穷追不舍,兴尽方归。陈宝年娶亲后的第一夜月光如我家祖屋,他骑在蒋氏上俯视她的脸,不停地唉声叹气。他的竹刀手砍伐着蒋氏沉睡的面容。她的耸的双颧被陈宝年的竹刀手磨了血丝。

这是从一九三四年开始的。祖母蒋氏对狗崽说,你拾满一竹箕狗粪去找有田人家,一竹箕狗粪可以换两个铜板,他们才喜用狗粪田呢。攒够了铜板娘给你买双胶鞋穿,到了冬天你的小脚板就可以和和了。狗崽怜惜地凝视了会自己的小光脚,拾对推磨碾糠的娘笑着。娘的视线穿在的磨孔里,随碾下的麸糠痛苦地翻着。狗崽闻见那些黄黄黑黑的麸糠散发冷淡的香味。那双温的胶鞋在他的幻觉中突然放大,他一阵欣喜把吊在娘的石磨上,大喊一声“让我爹买一双胶鞋回家!”蒋氏看着儿像一只陀螺在磨盘上旋转,推磨的手却着似地停不下来。在眩惑中蒋氏拍打儿,喃喃地说“你去拾狗粪,拾了狗粪才有胶鞋穿。”“等开冬下了雪还去拾吗?”狗崽问。“去。下了雪地上白,狗粪一就能看见。”

对一双胶鞋的幻想使狗崽的一九三四年过得忙碌而又充实。他对祖母蒋氏行了一次反叛。卖狗粪得到的铜板没有给蒋氏而放一只木匣里。狗崽将木匣掩人耳目地藏里,赶走了一群神秘的家鼠。有时候睡到半夜狗崽从草铺上站起来,踮足越过左右横陈的家人去观察那只木匣。在黑暗中狗崽的小脸迷离动人,他忍不住地搅动那堆铜板,铜板沉静地琅琅作响。情时狗崽会像老人一样长叹一声,浮想连翩。一匣的铜板以澄黄的光芒照亮这个乡村少年。

狗崽的手到了蒋氏悬崖般常年隆起的腹。他看见娘的脸激动得红发紫朝他俯冲下来,她难得的笑容拉住他的手说狗崽打呀打掉弟弟娘给

“你男人是好竹匠。好竹匠腰,腰里铜板到掉。”枫杨树的女人都是这样对蒋氏说的。

“你不去拾狗粪了吗?”

在我的已故亲人中,陈家老大狗崽以一个拾粪少年的形象站立在我们家史里引人注目。狗崽的光辉在一九三四年突放异彩。这年他十五岁,四肢却像蒋氏般的修长,他的长相类似聪明伶俐的猿猴。

祖父陈宝年就是在竹城里听说了蒋氏八次怀的消息。去乡下收竹篾的小伙计告诉陈宝年,你老婆又有了,肚这么大了。陈宝年牙疼似地了一气问,到底多大了?小伙计指着隔麻油铺说,有榨油锅那么大。陈宝年说,八个月吧?小伙计说到底几个月要问你自己,你回去扫一下就弹无虚发,一把百发百中的驳壳枪。陈宝年终于怪笑一声,叹着咕噜着那狗女人血气真旺呐。

“不。”

,一副不要脸的样。有人喊“陈宝年把你的大门关上。”陈宝年说狗捉老鼠多闲事大门畅开方便。他把壳扔到人家上,风风火火走过桥镇。自此桥镇人提起陈宝年就会重温他留下的民间创作。

蒋氏坐在床上回忆陈宝年这个好竹匠。他的手被竹刀磨成竹刀,摸时她忍着那割裂的疼痛,她心里想她就是一捆竹篾被陈宝年搬来砍砍的。枫杨树的狗女人们,你们知不知陈宝年还是个小仙人会给女人算命?他说枫杨树女人十年后要死光杀绝,他从蒋家圩娶来的女人将是颗灾星照耀枫杨树的历史。

“你是灾星。”

那七个夜陈宝年重复着他的预言。

闩起门过的七天是昏天黑地的。第七天门打开,婚后的蒋家圩女人站在门朝枫杨树村泼了一木盆。枫杨树女人们随后胡蜂般拥我家祖屋,围绕蒋氏嗡嗡叫。他们看见朝南的窗被狗日的陈宝年用木板钉死了。我家祖屋。蒋氏坐到床沿上,睛很亮地睇视众人。她上的牲灵味充溢了整座房。她惧怕谈话,很莽撞地把一件竹夹在双膝间酝酿活。女人们看清楚那竹是陈宝年编的竹老婆,大房的竹老婆原来是睡在床角的。蒋氏突然对众人笑了笑,咬住厚嘴,从竹老婆了一篾条来,越越长,竹老婆的脑袋慢慢地颓落掉在地上。蒋氏的十指瘦有力,活麻利,从一开始就给枫杨树人留下了刻印象。

蒋氏总是疼醒,陈宝年的手压在脸上像个沉重的符咒沁。她拼命想把他翻下去,但陈宝年端坐不动,有如巫师渐境。她看见这男人的瞳仁很一片云翻卷成海。男人低沉地对她说:

我曾经到过长江下游的旧日竹城,沿着颓败的老城城墙寻访陈记竹店的遗址。这个城市如今早已没有竹篾满天满地的清香和丝丝缕缕的乡村气息。我背驮红帆布包站在城墙的影里,目光犹如垂曳而下的野葛藤缠绕着麻石路面和行人。你们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谁见过我的祖父陈宝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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