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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发(2/4)

也不知为什么,这时我的脑袋再也藏不住了,我收起报纸,忍不住朝腊梅恶狠狠地瞪了一,茄货,不说话会憋死你!我这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被骂的没听见,理发师小陈听见了我的声音,回盯着我说,你骂谁茄货呢,你要憋死谁?人家妇女拌嘴,你个大小伙

女人饶,到理发店里来发的时尚女人更饶。她们对慧仙的手艺好奇,对她一落千丈的现状更好奇。慧仙的打扮乍看像个医生,穿白大褂,一副医用橡胶手,她倒提起女治安队员腊梅的一把发,搓羊似地搓她的发。腊梅的脑袋埋在盆上,满皂沫,嘴不肯闲着,东一句西一句地盘问慧仙,你不是要去省里学习的嘛?大名鼎鼎的小铁梅呀,怎么到理发店来这行?慧仙应付这样的问题,显然已经很老练了,她说,还小铁梅呢,早就是老铁梅了,理发店怎么啦,低人一等?到哪儿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腊梅一副见多识广的样,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们这些吃文艺饭的,嘴里就是没一句真话。我可是了解你们这些人的,整天啊唱啊化妆啊卸妆啊,你们是过一株稻还是造过一颗螺帽?什么为人民服务?是人民为你们服务!慧仙说,你这话说别人去,跟我没关系,我早不吃文艺饭了。现在是我给你洗吧?是你坐着我站着吧?你自己说,我们谁在为谁服务?腊梅一时语,过了一会儿突然抬起睛里闪闪烁烁地瞥一慧仙,小铁梅你别唱调了,你不会甘心为我们这些人服务的,我知你为什么在理发店啦,一定是在锻炼你的技术,要派你去给级领导剃理发吧?慧仙说,你还真能瞎编呢,级领导我也不是没见过,人家有炊事员,有警卫员,还有秘书,没听说有女理发师的。腊梅的鼻孔里又哼哼了一下,说,别以为你见过世面,你还着呢,我告诉你一句话,女人靠自己的劳动吃饭,只能喝稀饭,女人凭姿吃饭,凭靠山吃饭,才能吃香的喝辣的!慧仙说,说得对呀,我没有姿,也没有靠山,只能为你服务了。腊梅嘴里啧啧地响了几下,思考着什么,突然说,也奇怪了,听说你有好多靠山的呀,镇上有赵堂,县里有何书记,地区还有个柳长,那么多靠山,怎么一下都不你了呢?慧仙恼了,冷冷地说,你是来发还是来造谣呢,什么靠山靠的?我连爹妈都没有,哪来的靠山?你们稀罕靠山,我不稀罕!腊梅被抢白了一通,嘴安静了,脑没停,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没住自己的,小铁梅呀,我知你为什么在这里了,是“挂”基层吧?“挂”半年?一年两年?我劝你跟领导要个期限,听我这句话,再年轻的女孩,也有人老珠黄的一天,老了丑了。就没有前途啦!这下慧仙不耐烦了,我看见她面怒容双目恨,两只手在腊梅发上暴地了几下,随手从架了块巾,拍在腊梅上,嘴里说“挂”多久是多久“挂”一辈也不怕。要你什么心?我从小就被“挂”惯了,不怕“挂”!

店堂里坐满了人。我去的时候并没有谁注意我。几个男理发师都在忙,没人招呼我,慧仙背对着门,正在给一个女顾客洗,她的脸倒映在镜里,我的目光在镜里与她不期而遇,她的睛一亮,只是一瞬间,又暗淡下去,侧过来一,似乎要仔细看看我,又放弃了,慢慢地扭回去。她也许认了我,也许错认了我。我不知她是怎么回事。我注意到店堂里有一个报架,一份几天前的《人民日报》被翻阅得皱的,疲力竭地从架上垂下来,我立刻决定利用这份报纸我的掩。我坐在角落里,一直在调整我的脑袋与报纸的距离和落差,怎么调整也不稳妥。一定是我心虚的原因,我总觉得慧仙在镜里看我,我越是想表现得坦,就越是坐立不安。其实我不知如何与慧仙相,过去不懂,现在还是不懂。我甚至不知怎样跟她打招呼,以前在船队的时候,我从来不叫她的名字,也不敢叫她向日葵,我叫她“喂”我一叫“喂”她就过来了,知我有零给她吃。现在她变了,我也变了,更不知该怎么和她说话了。我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听天由命,如果慧仙先跟我说话,算我走运,如果她不愿意搭理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到底,我不是来跟她说话近乎的,我是来监督她的。

月季晚饭都开了,人民理发店店堂门的向日葵也开了,我从店堂门走过去,那硕大的金黄朵竟然在我的上撞了一下,就是那么轻轻一撞,让我想起了多少往事,是一朵向日葵在撞我,不是暗示就是邀请,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勇气突然从天而降,我提着旅行包推开了那扇玻璃门,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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